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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论贯休对李白的接受

发布时间:2012年12月1日 16:42      点击量:404

简论贯休对李白的接受

张海     陈颖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    四川师范大学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摘要:贯休是晚唐五代著名的诗僧,他对李白十分敬仰和崇拜。他记述、赞叹李白的非凡传奇人生,认可、推崇太白雄奇豪放的诗风,并主张李杜并尊,为后世的李白接受和传播定下了基本框架,具有一定的意义。贯休对李白的肯定和继承是李白接受史重要的组成部分。

关键词:李白     贯休    接受    

诗仙李白以其超人的才华和不朽的诗篇震撼了历代读者的心灵,在其身前就已经有人对其诗才和作品给予了高度的评价,正如袁行霈先生所说:“就一个作家在其当时所引起的轰动而论,中国文学史上没有谁可以和李白匹敌。李白简直像一股狂飙、一阵雷霆,带着惊天动地的神威,以一种震撼的力量征服了同代的读者。”据王红霞先生统计,在唐五代时期,提及李白的诗有130首左右,文有三十余篇,诗话十余则,笔记三十余篇,编订诗集三部,选本四部。这说明唐人对李白怀有极大的兴趣,李白对唐五代时期的一些诗人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著名诗僧贯休就是其中的一位。

贯休,字德隐,俗姓姜氏,婺州兰溪(今浙江省兰溪县)人,生于唐文宗太和六年(公元832年),卒于梁乾化二年,即前蜀永平二年(公元912年),年八十一岁。贯休七岁出家,少有诗名,云游四方,晚年入蜀。他是晚唐五代著名的诗僧,与皎然、齐己齐名。《四库全书 •〈唐僧弘秀集〉》提要云:“唐释能诗者众,其最著者莫过皎然、齐己、贯休。”他在诗歌创作领域中,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取得了卓越的成就。据他的弟子昙域“寻检稿草及暗记忆者,约一千首,乃雕刻版部,题号《禅月集》”。《鉴诫录》卷五“禅月吟”亦云:“唐有十僧诗选,在诸集中。唯禅月大师所吟千首。”但现在已经亡佚不全,共存七百余首。他的诗“骨气混成,境意卓异”,独树一帜,具有一定的艺术价值。

贯休《禅月集》中涉及李白的诗有九首(篇),这些诗充分体现了贯休对李白的推崇和景仰。

首先,贯休接受了李白的诗仙气质和人品,对李白洒脱不羁、超然尘外的谪仙风采赞叹有加。如《古意九首》其八:

常思李太白,仙笔驱造化。玄宗致之七宝床,虎殿龙楼无不可。一朝力士脱靴后,玉上青蝇生一个。紫皇殿前五色麟,忽然掣断黄金锁。五湖大浪如银山,满船载酒挝鼓过。

贺老成异物,颠狂谁敢和。宁知江边坟,不是犹醉卧。

诗歌一开篇用“常思”二字表现了诗人对李白的无限追慕之情,“仙笔驱造化”说明了作者对李白诗仙气质的肯定。中间八句描述了李白一生中最突出的经历,即长安三年,供奉翰林和“赐金放还”。据李阳冰《草堂集序》:“天宝中,皇祖下诏,徵就金马,降辇步迎,如见绮皓。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以饭之,置于金銮殿,出入翰林中。”后来由于李白“既嗜酒,日与饮徒醉于酒肆。……尝沉醉殿上,引足令高力士脱靴,由是斥去。乃浪迹江湖,终日沉饮。”贯休在诗中赞扬了李白豪放不羁的性格,愤世嫉俗的反抗精神和对自由生活的向往。最后四句,诗人用“颠狂”来概括李白的诗仙气质,并深信其精神气质长存人间。

其次,贯休接受了有关李白身世的神奇传说。对其传奇人生颇为倾慕。

如《观李翰林真二首》:

日角浮紫气,凛然尘外清。虽称李太白,知是那星精。

御宴千钟饮,蕃书一笔成。宜哉杜工部,不错道骑鲸。

谁氏子丹青,毫端曲有灵。屹如山忽堕,爽似酒初醒。

天马难拢勒,仙房久闭扃。若非如此辈,何以傲彤庭。

贯休不仅是诗僧,也是著名的画家。他以画家的眼光来观察李白的画像,用诗歌来赞美其神韵,再现其风采。在第一首诗中,诗人首先突出了李白与众不同的仙人风貌和超凡脱俗的神态。接下来六句诗人用“星精下凡”、“为和番书”、“骑鲸仙去”三个传说来强调李白的仙风神韵。第二首诗集中再现了李白天马行空、不受羁绊的性格和傲视群小、睥睨朝廷的气度。

此外,贯休接受了李白的诗才,对其才华给与了高度的评价。

如前引“御宴千钟酒,蕃书一笔成”高度赞扬了李白的才思敏捷,下笔有神。又如《书陈处士屋壁二首》其二云:“唯云李太白,亦是偷桃贼。吟狂鬼神走,酒酽天地黑”。贯休将李白比作传说中偷桃的东方朔,意在说明其像东方朔一样聪明机智,反应灵敏。

贯休对李白诗才的肯定,还体现在他将李杜并提。李白、杜甫可谓唐代诗坛的“双子星座”,并驾齐驱,光耀千古。中唐以来,往往李杜并称,如杨凭“直用天才众却瞋,应欺李杜久为尘”,韩愈“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杜牧:“李杜泛浩浩,韩柳摩苍苍。近者四君子,与古争强梁”。贯休亦是如此。他认为杜甫“名齐李白名”(《读杜工部集二首》其二)。这说明在中晚唐时期,贯休和大多数文人一样主张李杜并尊,不可轩轾。

贯休在诗学理论上接受李白,二人在诗学理论上有许多一致的地方。

首先,他们都倡导清新自然之诗风。李白明确指出:“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 ,清真的诗风,即清新自然的诗风。他对那些内容空洞、情感虚伪、刻意注重形式而丧失清新之风的作品给予严厉的批评,所谓“一曲斐然子,雕虫丧天真” 。李白的诗作,正如他自己所概括的那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贯休也主张清新自然之诗风,崇尚清境之美。如他赞美孟郊的诗:“清刳霜雪髓,吟动鬼神司。”(《读孟郊诗》),又如:“乾坤有清气,散入诗人脾。”(《古意九首》),“交情终淡薄,诗语更清狂。”(《江西再逢周琏》),“诗虽清到后,人更瘦于前。”(《归故林后寄二三知己》),“发岂无端白,诗须出世清。”(《早秋夜坐》)。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贯休和李白一样对“清”的崇尚和追求。

其次,从“清”出发,贯休接受了李白对二谢的诗风的继承。众所周知,李白对二谢的诗才和诗歌造诣深表赞赏,如“诗腾颜谢名。”(《留别金陵诸公》),“诗传谢脁清。”(《送储邕之武昌》)。对于二谢的名篇佳句,李白更是赞不绝口,如“梦得池塘生春草,使我长价登楼诗。”(《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解到澄江静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金陵城西楼月下吟》)。贯休亦是如此,在其诗中多次提到二谢,追慕其诗才,赞赏其诗风。如《古意九首》中:“常思谢康乐,文章有神力。是何清风清,凛然似相识。”“初平谢公道非远,黯然物外心相逢。”(《和杨使君游赤松山》),“拟扫仙掌去,刚被谢公留。”(《桐江闲居作十二首》其一),“小谢清高大谢才,圣君令泰此方来。”(《归东阳临岐上杜使君七首》其一)。有时,贯休还将李白与二谢并提,如“有时鬼笑两三声,疑是大谢小谢李白来。”(《山中作》)

由于贯休和李白有相似的诗学理论,因此,在诗歌创作上也深受李白的影响。

这首先体现在借用或化用李白的诗句和诗意。贯休对李白的诗句了如指掌,烂熟于心,他作诗经常借鉴李诗的词汇和句法,有时还用其成句。以下试举十例:

贯休《闻叶蒙及第》:“相思不可见,又是落花时。”  李白《寄当涂赵少府炎》:“相思不可见,回首故人情。”

贯休《与刘象正字》:“道广群仙惜,名成万事闲。”  李白《春日独酌》:“且对一壶酒,淡然万事闲。”

贯休《新蝉》:“风清声更揭,月苦意弥哀。”  李白《过汪氏别业》:“我行值木落,月苦清猿哀。”

贯休《怀南岳隐士二首》其二:“见说祝融峰,擎天势似腾。”  李白《送友人入蜀》:“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

贯休《古意九首》:“我有双白璧,不羡于虞卿。”  李白《赠黄山胡公求白鹇》:“请以双白璧,买君双白鹇。”

贯休《遇叶进士》:“金绳残果落,竹阁凉雨滴。”  李白《春日归山寄孟浩然》:“金绳开觉路,宝筏渡迷川。”

贯休《水壶子》:“不应嫌器小,还有济人功。”  李白《陪族叔当涂宰游化成寺升公清风亭》:“济人不利己,立俗无嫌猜。”

贯休《山中作》:“吟狂岳似动,笔落天琼瑍。”  李白《江上吟》:“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

贯休《归故林别知己》:“愧勉青云志,余怀非陆沉。”  李白《送杨少府赴选》:“尔见山吏部,当应无陆沉。”

贯休《古塞上曲七首》其三:“阴风吹杀气,永日在青冥。”  李白《出自蓟北门行》:“兵威冲绝漠,杀气凌穹苍。”

勿用赘述,这些诗句均是化用或直接引用李诗。这样的例证还有很多,囿于篇幅,兹不再举。贯休还暗用李白的诗意。如其《对月作》:“今人看此月,故人看此月。如何古人心,难向今人说。”化用李白《把酒问月》:“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其次,贯休承袭了李白雄奇豪放的诗风。

贯休诗风以雄豪诡奇著称,《唐才子传》卷十《贯休》条云:“休一条直气,海内无双,意度高疏,学问丛脞,天赋敏速之才,笔吐猛锐之气,乐府古律,当时所宗。虽尚崛奇,每得神助……果僧中一豪也,后少其比者。”胡震亨《唐音癸笺》亦云:“贯休诗奇思奇句,一似从天坠得。”这与李白诗歌雄奇奔放、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及其相似。《宋高僧传》贯休本传言其诗“体调不下二李白、贺也”。的确,贯休之诗和李白一样想象丰富、大开大合、夸张大胆,如其《观怀素草书歌》:

张颠颠后颠非颠,直至怀素之颠始是颠。师不谭经不说禅,筋力唯于草书朽。

颠狂却恐是神仙,有神助兮人莫及。铁石画兮墨须入,金尊竹叶数斗馀。半斜半倾山衲湿,醉来把笔狞如虎。粉壁素屏不问主,乱拏乱抹无规矩。罗刹石上坐伍子胥,蒯通八字立对汉高祖。势崩腾兮不可止,天机暗转锋铓里。闪电光边霹雳飞,古柏身中氵旱龙死。骇人心兮目眓瞁,顿人足兮神辟易。乍如沙场大战后,断枪橛箭皆狼藉。又似深山朽石上,古病松枝挂铁锡。月兔笔,天灶墨,斜凿黄金侧锉玉,珊瑚枝长大束束。天马骄狞不可勒,东却西,南又北,倒又起,断复续。忽如鄂公喝住单雄信,秦王肩上塔著枣木槊。怀素师,怀素师,若不是星辰降瑞,即必是河岳孕灵。固宜须冷笑逸少,争得不心醉伯英。天台古杉一千尺,崖崩劁折何峥嵘。或细微,仙衣半拆金线垂。或妍媚,桃花半红公子醉。我恐山为墨兮磨海水,天与笔兮书大地,乃能略展狂僧意。常恨与师不相识,一见此书空叹息。伊昔张渭任华叶季良,数子赠歌岂虚饰,所不足者浑未曾道著其神力。石桥被烧烧,良玉土不蚀,锥画沙兮印印泥。世人世人争得测,知师雄名在世间,明月清风有何极。

这首诗用奇异的想象、大胆的夸张、纵横的笔法、错落的句式描绘了怀素大师书法艺术的高超和精湛,确实有“太白遗风”。

又如《读离骚经》:

湘江滨,湘江滨,兰红芷白波如银,终须一去呼湘君。问湘神,云中君,不知何以交灵均。我恐湘江之鱼兮,死后尽为人。曾食灵均之肉兮,个个为忠臣。又想灵均之骨兮终不曲。千年波底色如玉,谁能入水少取得,香沐函题贡上国。贡上国,即全胜和璞悬璃,垂棘结绿。

诗人突发奇想,认为吃了忠臣屈原之肉的鱼儿,也会被其忠诚感动,变成人后也会成为和屈原一样的忠贞之士。

再次,贯休继承了李白乐府“借古题写时事抒己怀”的技法。

李白的乐府诗,一方面借古题写现实,具有鲜明的时代精神,表达作者对现实生活的感受,具有深刻的寓意和寄托。另一方面,用古题抒己怀,具有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贯休诗集中有53首乐府诗,和李白一样全用乐府旧题,或写时事,或抒己怀,大都心系天下、满怀深情,有着强烈的主体意识。如《战城南二首》其二:

碛中有阴兵,战马时惊蹶。轻猛李陵心,摧残苏武节。黄金锁子甲,风吹色如铁。十载不封侯,茫茫向谁说。

诗中描写这位英勇无比的将军同样有着“十载不封侯”的痛苦遭遇。诗人通过这些描写真实地反映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和痛苦经历,借“战叟”和将军渲泻了自己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苦闷和不平。同时这无疑是对当时小人当道、有志之士报国无门的社会现实的典型概括,也是对埋没扼杀人才的黑暗社会和专制制度的愤怒控诉和强烈不满。

又如《酷吏词》:

霰雨灂灂,风吼如斫。有叟有叟,暮投我宿。吁叹自语,云太守酷。如何如何,掠脂斡肉。吴姬唱一曲,等闲破红束;韩娥唱一曲,锦段鲜照屋。宁知一曲两曲歌,曾使千人万人哭。不惟哭,亦白其头饥其族。所以祥风不来,和气不复。蝗乎蝥乎?东西南北!

诗中的这个“太守”是晚唐五代时期众多贪官污吏形象的高度概括,“掠脂斡肉”是他们种种罪行的一个缩影。他们象害虫一样肆虐天下,“东西南北”到处都是,导致了一幕幕人间悲剧。

中唐以降,杜甫、元、白的新乐府诗法对晚唐五代的乐府诗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许多诗人大量创作自命新题的乐府诗。而贯休诗集中没有一首新题乐府,而是效法李白,对新乐府体进行了反拨。

总之,晚唐五代时期的贯休对李白的肯定和继承是李白接受史重要的组成部分。他记述、赞叹李白的非凡传奇人生,认可、推崇太白雄奇豪放的诗风,并主张李杜并尊,为后世的李白接受和传播定下了基本框架,具有一定的意义。


注释:

袁行霈:《李白诗歌与盛唐文化》《20世纪李白研究论文精选集》,太白文艺出版社,2000年,437页

王红霞:《宋代李白接受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4页

昙域《禅月集序》,贯休著,胡大浚笺注《贯休歌诗系年笺注》,中华书局2011年,1296页。

孙光宪《白莲集序》,贯休著,胡大浚笺注《贯休歌诗系年笺注》,中华书局2011年,1352页.

本文所引贯休诗歌皆出自贯休著,胡大浚笺注《贯休歌诗系年笺注》,中华书局2011年。

刘昫《旧唐书•••李白传》,中华书局1975年。

杨凭《赠窦牟》,《全唐诗》卷二八九,中华书局1975年。

韩愈《调张籍》,《韩愈全集校注》,四川大学出版社1996年,703页

杜牧《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诗》,《樊川诗集注》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61页

王琦 《李太白全集》  中华书局1975年,87页

王琦 《李太白全集》  中华书局1975年,133页

王琦 《李太白全集》  中华书局1975年,574页


作者简介:

张海(1975—  ),男,四川成都人,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四川师范大学巴蜀文化研究中心研究人员,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唐宋文学及古代巴蜀文学研究。

陈颖(1975—  ),女,四川内江人,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四川师范大学巴蜀文化研究中心研究人员,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